2050年某月。暴雨已連續下了一個多月，卻像一整個世紀般漫長。 冷濕的氣味穿透牆縫，滴水聲夾雜著咳嗽與低語，在這間狹窄的地下庇護所中來回迴盪。 周語婕背靠著牆角，手裡緊抓著一張發黃的報紙，蓋在胸口當成被子，身體卻依舊冰冷 。 庇護所前幾週還會發食物，但三天前已宣布停止供應，理由是「存糧耗盡，請居民自行應 對」。 周語婕艱辛地渡過六個月的高溫災害，之後終於下雨了。正當大家以為末日已經結束時， 沒想到這場雨一下就是兩個月，原來這只是另一場天災的開始。 她已經三天沒進食，最後一口食物是半罐味道怪異的青豆。或許，這就是自己的終點了 。 眼前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她試圖專注在報紙的標題上，卻無法聚焦。有人在她旁邊輕聲說 話。 「你知道嗎？上個月我在無線電聽到有個T大的研究生說要搬避難所，因為會有大雨。」 「什麼？有人早知道還不說？」 「說什麼預測模型，我才不信……但他們真的搬走了，還說暴雨是『連鎖天災的一環』。 看來是真的，我當初要是相信他……」 T大……她的母校。那時她沒有力氣追問，只是記下了「祐誠」這個名字。 當意識漸漸遠去，她瞥見報紙角落——那排樂透開獎號碼：08、12、19、21、32、41，特 別號07。 眼皮一沉，記憶中那串號碼像鐫刻在腦中的遺言，一遍遍回蕩—— 【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想這樣死去。】 — 睜眼的瞬間，陽光穿透薄紗窗簾，毫不留情地灑進來。那是久違的刺眼，是她已經遺忘的 光。 她猛地坐起，劇烈的頭痛如潮水般席捲而來。手邊，是一支熟悉的手機，螢幕上的時間清 晰無比：2048年9月。 她回來了。 從死亡的邊緣抽身，逆流回熱浪爆發前十個月的節點。 周語婕跪坐在地，指尖冰冷，像是尚未從死亡的體溫中脫離。 她用手機查了樂透期數，剛好是那串在死前看到的期數，她還記得號碼。 她開始動搖，如果現在去買那一組號碼、然後什麼也沒中，那就代表這一切都只是幻覺、 一場精緻的精神崩潰。 她不敢告訴任何人，甚至連室友都不知道她這天一早就換好衣服、悄悄出了門。她走到學 校旁邊那家連鎖彩券行，心跳快得像是偷竊者，手指顫抖地按下機台號碼。 她幾乎是閉著眼睛把彩票收好，回到宿舍後，把那張彩票夾在日記本裡，再也不去碰它 。 兩天後，樂透開獎。 她看了手機，世界瞬間靜止。 甚至不用去翻日記本裡的彩票，她都知道自己中了頭獎。 沒有哭，也沒有笑，只是沉默了十幾分鐘，腦海裡浮現出一幕幕的末日景象。然後慢慢 說出一句話： 「那不是夢……我真的死過一次。」 那一刻，她對「重來一次」這件事有了真正的認知。 她知道災難會來。知道先是高溫，然後是暴雨。但會持續多久？哪裡比較安全？她完全不 知道。 她不是氣象學家，不懂預測氣候，也不會寫演算法。她只記得某些畫面：暴雨下不停、避 難所淹水、罐頭吃完了沒人來補給。還有，最後她聽到的那段對話—— 「那個T大的祐誠早就知道了……」 她重複咀嚼著那句話。「T大」、「祐誠」、「帶著一些人」、「換避難所」……這些關 鍵詞像釘子一樣釘進她腦子裡。 她打開瀏覽器，搜尋「T大 氣象 模擬」、「祐誠 避難」這類關鍵字，但什麼都沒找到。 她嘆了口氣，換個思路，乾脆去T大的研究所網頁一個一個找。從氣象、土木、電機，一 直查到環工系。 查到第二天，她終於發現一個名字：「林祐誠」。電機系碩士班，研究方向是控制系統與 模擬架構。 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會關心氣候的領域。 語婕皺起眉，直覺上有點不對。但她也知道，有時候真正重要的人不會在正確的位子上出 現。他們只是剛好站在邊緣，卻看得比別人遠。 她點開系上活動照片，試圖從一堆團體照中找出他。終於在一張校內專題發表會的合照中 ，看到一個穿著格子襯衫、戴著細框眼鏡的青年，雙手插在口袋裡，站在人群邊緣，表情 有些疲憊但眼神專注。 「應該就是他了……」 語婕心跳開始加快。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的時間正在流逝。她手上有一 筆資金，有一條災難的時間線，卻還沒有任何可行的計畫。 她一早就去了學校，站在系館外觀察人流，從早上八點等到中午，終於看到那張臉出現在 遠處。 他走得很快，肩膀微聳，像是隨時準備對任何陌生人保持距離的人。 語婕深吸一口氣，快步上前。 「請問……你是林祐誠嗎？」 祐誠的腳步停了下來。他的眉毛輕輕皺起，語氣戒備：「我是。妳是……？」 「我是周語婕，心理所一年級。」語婕報出自己的姓名，卻沒有直說目的。她知道太直接 會讓他縮得更快。相反地，她用了那種帶點無辜、但不做作的語氣說： 「我在找一篇論文，是關於模擬參數穩定性的應用……呃，室友剛好跟我說她有看過你， 好像是電機所的，就想說碰碰運氣，會不會剛好遇到本人……」 她補了一個尷尬的笑容。表情拿捏得自然又略帶一點不確定，剛剛好。 祐誠眉頭舒展了一點，顯然被她「心理、完全不懂電機」這個身分中和了戒心。他點了點 頭，語氣依然保留距離感：「我大概知道你說的是哪篇……但那篇其實蠻舊的了，妳怎麼 會看到？」 語婕眼神一閃，立刻補上：「我們老師最近在講心理學的模擬應用，我就好奇去翻一些不 同領域的文章。然後那篇……好像提到什麼主動參數校正吧？雖然我真的看不太懂數學式 啦……」 祐誠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笑，像是對她「誠實承認不懂」這點稍感寬慰。 「那篇不是做給讀心理的人看的，妳能讀完還願意來找我，滿有毅力的。」 語婕笑了笑：「其實還沒讀完啦……我只是對模擬這件事有點……個人興趣吧。」 她說到這裡，語氣慢了下來，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那你現在還會碰模擬嗎？。」 這句話不帶針對性，也沒有太強目的。像是朋友間閒聊的話題，只是種子，種下就好。 祐誠聽見這句時，神情短暫地變了一下。他沒有立刻回答，目光落在不遠處校園的樹影間 。 「也算有吧。」他終於說，「不過不太對外講。」 語婕識趣地沒追問，而是順勢轉了話題：「我也有點這種經驗。就是那種，你覺得某件事 很重要，但講出來別人只會當你在亂想。」 這句話不是誘導，而是投石問路。 祐誠聽了，沒有馬上回話，只是點了點頭。那個點頭，已經足夠。 語婕沒有再推，只說：「那……有空能不能請你喝杯咖啡？我是真的想多了解一點你那篇 論文背後的邏輯，也許……你有的東西，正好是我們系完全想不到的切入點。」 祐誠停頓幾秒，像是在思考什麼。語婕知道，他不會立即答應，也不會直接拒絕。 「咖啡我不常喝……不過你可以把你有問題的段落整理給我，我有空回你。」 「好啊。」語婕點頭，笑容保持自然，「你可以給我Email嗎？」 「傳紙本比較好。」祐誠回答，然後低頭翻出一張紙，「你寫下聯絡方式，還有你那篇要 問的內容，我看完會回你。」 語婕接過紙片，壓下那股想要急切逼問的衝動，只輕輕說了句：「謝謝你。」 這一場接觸，她什麼都沒問，也什麼都還沒說出口。 但她知道，第一道門已經被推開一條縫。 而接下來，她會耐心等待——直到那扇門自己打開為止。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web.org.tw), 來自: 49.158.131.39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ptt-web.org.tw/CFantasy/M.1747403878.A.755